电视剧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》剧照

阴魂不散的渣男

这几年，40岁的阿青（化名）越来越想离婚。

十多年前，要结婚时她犹豫了，当时还是男朋友的丈夫威胁她，不结婚的话就去她的公司闹事，让她待不下去。阿青转念一想，他对自己也很体贴，那就结吧。

“人生真是一步错，步步错，我的这辈子就算完了。”她没想到结婚是噩梦的开始。

婚后生活琐碎，丈夫不再唯她是从，反而时常与她争吵，甚至在她刚生下孩子的时候。丈夫常骂粗话，问候自己全家，这让她难以忍受。

几年过去，两人之间的感情越发冷淡，她带着孩子搬到了别处。转眼孩子快10岁了，丈夫一年不打一个电话，也不给抚养费。阿青想离婚，但丈夫不肯，除非她净身出户，说自己“要钱没有，要命一条”。

她想再拖一下，等孩子长大就好了。并且，相比起住在隔壁的同事，她觉得自己挺好的，至少丈夫没有家暴。

阿青住在公司分的宿舍里，邻居是一名未婚的女孩。

“半夜三更男的打得那个女生哭天喊地，很恐怖！”整层楼都住着同事，没一个人敢出来阻止。女孩曾报过警，派出所协调后，她遭到了更严重的毒打。公司派人来调解，但只是劝她辞职。

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，一起吃过饭后她就被缠上了。“他随身带着棍子，一棍子打过去她站都站不稳。有时掐她的脖子，掐得她喘不过气来！”阿青告诉周刊君，她当众看到过男子施暴。

每次一打完，男子都很后悔，变本加厉地对她好，给她做饭补充营养。可女生仍旧对他十分恐惧，因为只要一不小心惹怒他，又是地狱般的毒打。

女生多次提分手，男人不同意，追到她省外的老家，威胁称要分手的话就杀她全家。

两三年过去，两人至今还在一起。“你遇到个心理变态的渣男，他阴魂不散，根本摆脱不了！”阿青说。

人身保护令

中国有无数个阿青。

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2016年的统计数据显示，全国2.7亿个家庭中，有30%的已婚妇女曾遭受家暴，平均每7.4秒就会有一位女性受到丈夫殴打。

我国《宪法》《刑法》《婚姻法》等多部法律法规都禁止家庭暴力行为。2016年3月1日正式实施的《反家暴法》，是专门针对家暴制定。它对家庭暴力的定义为“家庭成员之间以殴打、捆绑、残害、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、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、精神等侵害行为”。

广东格林律师事务所律师杨恩雄告诉周刊君，相较于此前的其他法律法规，《反家暴法》明确规定了相关部门的职责，提供了多种方式预防、解决家庭暴力，规定居委会、村委会、妇联、公安机关、法院都有义务为受害人提供相应的帮助。

北京天平（长沙）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刘京成认为，该法律的最大亮点在于“人身保护令”。即当事人遭受家庭暴力或者面临家庭暴力的现实危险，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。法院可禁止施暴者实施家暴，骚扰、跟踪、接触受害者及其相关近亲属，责令其迁出受害者住所。

此外，恋人同居遭遇家暴也受此法保护。《反家暴法》规定，家庭成员以外共同生活的人之间实施的暴力行为，参照本法规定执行。

据统计，截止2018年12月底，全国法院共审查5860件人身安全保护令申请案件，发出3718份人身安全保护令。

2018年11月，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发布调研报告称，法院认定家暴的比例近三年来呈上涨趋势，施暴方也从此前仅为配偶之间，演变到包括其他家庭成员等。

待改善的反家暴法

《反家暴法》施行至今已3年有余，但阿青和她的同事都不知道这一法律。

“我这辈子相当于毁了，我现在就巴不得他自己死掉。”阿青气愤地说。

相比起借助法律，很多家暴受害者解决办法的途径是以暴制暴，其中不乏将施暴者反伤甚至反杀的案例。

2017年，刘京成代理了一个家暴受害者反伤施暴者的案件，至今印象深刻。该案的被告人是一名50多岁的女性，长期被同居男友殴打。在一次争执中，她用水果刀将男友砍伤至轻伤一级，被公安局以故意伤害罪逮捕。最后，她赔偿男友10万元，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，缓刑一年。

和阿青的女同事一样，女方也曾报过警，但警方只是训诫其男友并未采取其他措施。此外，她也未做伤情鉴定，更不知道可以申请人身保护令。

周刊君以市民的身份咨询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，工作人员表示，保护令需申请才受理，即使报警立案，公安机关也不会直接转达给法院。

“申请人身保护令的少，主要是不懂法，《反家暴法》普及度不高。”刘京成称，他曾查阅公开的2017年度司法文书，发现涉及家暴的离婚案件为5236件，提出申请人身保护令的数量为591件，大致在十分之一。部分区、县的基层法院甚至没签发过一份人身保护令。

阿青告诉周刊君，她想过起诉离婚，但咨询法院时得知要提交证据，并且自己要承担诉讼费。

对家暴受害者而言，取证难一直是个绕不过的难题。

“法院认定家暴的标准很严格，打几次认定为‘家暴’的可能性不大，更别说精神方面的侵害。”刘京成说。

眼看着同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打，自己不敢相助，阿青觉得很无奈。“相关机构力度不大”，阿青觉得，《反家暴法》中规定保护家暴受害者的居委会、村委会、妇联、公安机关、法院都离她们很遥远。

更让她心寒的，是没有人管控，施暴者根本不知收敛。

《反家暴法》并未写明如何执行对被施暴者的保护措施，也没有对施暴者的具体矫正惩戒措施。

面对性质恶劣的家暴案，司法机关更多参考的是其他法律法规，比如刑法规定的“虐待家庭成员，情节恶劣的，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者管制。犯前款罪，致使被害人重伤、死亡的，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”。

刘京成对此表示，现实生活中即使受害人达到轻伤，施暴者构成犯罪了，还可能说是家庭成员纠纷被酌情减轻处罚。起诉至法院要求离婚，法院也有第一次不判离的潜规则。

阿青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，如果执意离婚，诉讼费贵不说，丈夫还可能抢钱又抢孩子。阿青的女同事却在坚持，自己在当地工作多年，职业前景好，还买了一套房，错不在自己，为什么要辞职离开？

“如果被家暴了还要生活在一起，那就没办法了。”上述法院的一位工作人员说。